編按:2018年臺灣臺南佳里金唐殿與馬來西亞馬六甲干冬清華宫展開一系列的宗教文化交流,將臺灣的王爺信仰文化與王府行儀等信仰文化帶往馬來西亞交流,雖然清華宮同為閩南移民的信仰文化,但數百年各自所建立的在地特色與習俗,在交流過程中如何調適與互動,成為民俗跨國流動的重要議題。所以本次中央研究院空間視野與地方知識研究群召集,包含中央研究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地理資訊科學研究專題中心、靜宜大學臺灣研究中心、台灣淡南民俗文化研究會前往全程記錄,預計將作為相關出版之用,但為紀念此次重要且具意義交流活動,先與民俗亂彈合作系列報導,茲將重要訊息傳遞給各界。(編輯/洪瑩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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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銷馬來西亞的臺灣陣頭,走在世界遺產馬六甲紅樓前。

圖文:洪瑩發(民俗亂彈編輯、中央研究院博士後研究)

本次一系列臺馬民間信仰文化交流,除是金唐殿與清華宮的宗教文化交流之外,同時也可以反過來思考臺灣自我的文化現象,當我們透過國際交流,開始「外銷」臺灣文化時,有哪些現象是值得注意觀察的?

自2012年後,有幸跟隨指導老師李豐楙教授進行東南亞華人民間信仰研究,除關注於王爺信仰與各種民俗外,也將視線聚焦華人民間信仰的各種文化交流,本次有幸獲邀組織團隊進行記錄與觀察,近期因為研究視野的轉換,有幸觀察到多次不同的華人信仰文化交流,本短文也就本次臺馬交流為主,旁及其他交流情況,談談近期的些許觀察。

傳承與自主:臺灣作為華人世界的仰望

臺灣的各項文化軟實力雖然稱不上世界第一,但是卻有其豐富多元的面向,也具有其特殊之處,包含小吃、民俗、原住民文化都深具特色,也成為代表臺灣的標誌。在華人世界,除上述之外,各種流行文化,包含音樂、戲劇、文學等,都曾經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就算現在其他國家的崛起,不若以前的興盛,卻不可否認扮演重要的角色,尤其在經驗與人才,在這些需要文化厚度的軟實力,臺灣一直是華人世界仰望的對象。

在臺灣高喊經爭力下降的同時,卻常常忽略我們自己的優勢,臺灣長期未有激烈的戰亂與天災,也保持相對的民主自由,也長期有良好的科技與教育發展,所以這些都是臺灣重要的軟實力。在民間信仰與民俗,更是具有這樣的特色,在天下雜誌的一篇關於大甲媽祖進香中的報導中,也提到外國人為何來臺灣參與儀式的各種原因,訪問中提到臺灣民俗中一個非常重的部分,是關於信仰的實踐,實踐是指參與的深度,因為媽祖遶境牽涉的不是單純的拜拜或捐香油錢,而是透過如提供食物或步行的身體勞動,去做深度的奉獻。而這些奉獻往往就其他華人世界所仰望的「虔誠」、「傳承」,其他華人世界不是完全缺乏,而是臺灣整體所形成的「暖色調」,讓傳統信仰中美好的一面,都被強調與放大,成為鎖被仰望的對象。

除傳承與虔誠外,臺灣長期對於寺廟經營、儀式傳承、各項創意,從傳統的儀式、陣頭,到現代寺廟的管理與活動經營,到現代的文創與社群媒體,從傳統到現代的各項軟實力,從中港澳到東南亞華人常到臺灣進行各式交流與學習,例如中國大陸對於台灣媽祖廟的分靈與引進各種管理制度,或是馬來西亞、印尼華人引進臺灣各式陣頭與器具等,都是一種臺灣軟實力的展現,也是臺灣社長期所累積起的共同文化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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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六甲州首席部長頒贈錦旗於佳里金唐殿

複合與調適:臺馬儀式的因地制儀

臺灣的儀式轉移到馬來西亞進行,其實是一個非常值得觀察的現象,近期臺灣不少陣頭應聘前往東南亞華人廟宇,可以發現在交流文化上,臺灣除因為各項軟實力吸引外,到達現場時,是否能依造臺灣的方式演繹,都是需要進行各樣的調適,從場地、器具到儀式,都是必須要有不同的調適,而臺灣人必須需要有多元的文化與理解,才能讓我們的軟實力發揮最大的功用。

本次王爺信仰的交流,就是複合與調適下的成果,複合是指不同的元素的同時出現,在儀式場合的同時出現,彼此適應與配合。此次從祭品、祭器、辦仙儀式的安排,都代表著不同文化的複合,而各種儀式的安排與調整,代表著儀式如何適應當地的民俗與本次聖誕,所必須進行的各種調適,可以說是因地制宜,也是「因地制儀」。

而本次儀式,從第一日金唐殿朱府王爺到達開始,王府行儀連續幾日媒體都連日大幅報導,引起馬來西亞與論的注意,而馬六甲州的首席部長(相當於馬六甲最高行政首長)更是帶領各級官員親自來訪,而各級民意代表也都前來拜訪出席,青雲亭四大理也罕見同台出席他廟活動,可見所引起的社會及與論的重視。而各地民眾與廟宇也紛紛前來參與祭典,甚至有遠從檳城、吉隆坡、新山等地前來的信眾與宮廟信徒,尤其在最後一日,更是吸引數千人前來參與開放祭拜儀式,可見所達成宣揚台灣民間信仰軟實力的效果。而金唐殿朱府王爺離開時,一千多名信眾歡送,而且最後眾多信徒跪送,此次宗教文化交流活動,達成神人交流的目的,也弘揚臺灣王爺信仰文化。

【馬來西亞相關媒體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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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同、識別、競合:不同階段的華人的民間信仰象徵

華人移民到東南亞各地,雖然在各國彼此聚居,也落地生根,但對於生在「異國」的華人,習俗與民間信仰除是繼承故里風俗文化,也是心靈安慰與寄託之所在,背後也代表著在海外華人的身在異邦的各種意義。在不同的階段階段扮演不同的角色,在移民初期具有聚集與團結華社的作用,也扮演議事、公益、聯誼等作用,原本在祖居地民間信仰所扮演的角色,在僑居更加凸顯這樣的作用。

而民間信仰與儀式也是華人重要文化認同重要一環,麥流芳提出方言群的認同,認為透過語言以及社會網絡,華人形成不同的族群認同[1],成為海外華人內部識別的重要依據,也是離散族群,做為自我團結與認同的重要方式。其背後也代表著文化識別與文化自信的意涵,本段試圖從這兩個角度來試探其可能性。「文化識別」是李豐楙教授在一系列東南亞華人宗教研究所提出的概念,指節慶、廟會作為種族標誌,在不同種族相互雜處的狀態下,形成一種「文化識別」的功能與意義。這種「宗教」活動在華人社會自然衍變,經時歷久而自成一種在地化的特色,經由比較就可發現在海外落地生根後,馬華社會已形成一種文化認同與識別的社會機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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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唐殿朱府千歲即將離開時,馬來西亞干冬清華宮信徒圍道歡送,並跪拜致謝。

透過多次儀式觀察,更可以作為例證,在儀式過程透過儀式內各種文化象徵,來作為與其他文化差異,尤其在馬來西亞微妙政治情勢下,族群識別必需小心處理,讓節慶與宗教儀式成為自我識別的重要一環,當然在馬來西亞複雜的種族下,各民族有都透過這樣的方式,來做族群的識別,我們常在馬來西亞的聚落內,常發現華人、印度、伊斯蘭三種宗教建築,比鄰而居的現象。而其節慶與儀式,讓參與的其他地區華人,讓認為其比臺灣、中國等主要的華人國家,還要「華人」,誠如李豐楙所言,節慶、廟會即成為重要的文化識別。而除此之外,近年來儀式的舉辦,以及從臺灣引進各種器具、陣頭與儀式,除作為信仰強化,以其上述文化認同與識別外,更重要的是華人民間信仰內部所面臨的競合關係。

其實,廟宇競合關係誕生的時代非常早,只是在資訊不發達的年代,可能都較為隱性,現代社會所形成以市場經濟為導向的型態,連帶也影響社會文化強化某些新興元素,再加上媒體、網路與社群媒體的催化,民間信仰不若真實的市場或商業競爭,但自古以來的比拚心態,被現代社會需要吸引信徒的作法所擴大,使現代廟宇的各式活動與宣傳也成為經營管理要項。

不同時代可能會有不同需求,尤其是當在地文化本身缺乏強勢力量時,向其他信仰文化優勢區域引入便顯得非常重要,例如馬六甲早期王醮從廈門找來道士,近代則是從台灣引進各項器具與儀式。臺灣長期因為各式因素,促成豐富的民間信仰文化,成為諸多海外華人引進外力的重要對象,馬六甲清華宮、湖海殿引進臺灣的儀式文化,興安會館分靈大甲媽祖等案例,都是臺灣豐富的文化軟實力受到重視的例證。

當臺灣內部還在自我質疑,討論台灣的競爭力與實力如何?還在自怨自艾小國寡民、自我矮化批判時,臺灣民間社會已經透過宗教文化交流走出臺灣,開展文化軟實力與國民外交,可惜是,臺灣政府機關未有足夠的眼界,建立多元文化交流互動的管道與門路,幸好臺灣民間社會一直是積極運作狀態,儼然為臺灣走出另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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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唐殿王府人員與馬來西亞干冬清華宮侯罕利主席於王府前合影留念。

 

【參考附註】

[1]麥留芳,《方言群認同:早期星馬華人的分類法則》,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1985。

[2]李豐楙,〈種族標誌與文化識別:在馬華社會的學習〉,《中央研究院週報》,第1217期,另請參閱李豐楙相關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