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171年前那場颱風：遺留口湖與四湖的水難者祠祀與牽水「車藏」儀式

圖文：洪瑩發（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博士後研究）

1845年（道光25年）臺灣西部沿海出現一場大水災，有人推估是颱風引起的海水倒灌，依清代奏摺資料顯示，中南部地區各地都有受到這起水患影響，造成極大損傷，如安平遊擊守備就報告港口受災嚴重，軍事設施幾乎全毀。這次颶風影響受災最嚴重的區域為今口湖與四湖濱海地區[1]，奏摺記載：「惟近海之下湖、蚶仔寮、黛仔挖、新港、無尾墩、蝦仔寮、下崙仔、泊仔寮、竹笛寮等九莊，地勢較低，當風雨洶湧之時，海水沸騰，汪洋莫測，俄頃之間，九莊悉為巨浸。其民人之淪入大洋者，無從稽核，撈獲海邊及內港一帶遺屍二千三百人。[2]」 只有九庄竟就有二千三百人死亡，可見當時受災之嚴重。

這起災難，成了雲林口湖與四湖地區的重要歷史記憶，當地民眾為處理死難者遺體，不僅將之收埋成堆，每年農曆六月初六、初七亦會辦理相關拔渡儀式。尤其以口湖蚶仔寮、金湖的祭典最廣為人知，但實際上受災區域非常廣泛，幾乎四湖、口湖鄉內的諸多沿海小祠，都有紀念與祭祀此次受難者。當然，隨著歷史變遷，各自也就發展出不同的祭祀文化。

萬人墓塚：蚶仔寮萬善祠

蚶仔寮萬善祠位於口湖鄉台子村蚶仔寮，又稱下湖港萬善祠、舊港邊萬善祠等名稱，蚶仔寮萬善祠原為口湖地區萬善爺信仰的中心，後因金湖口湖廟的建立，部分村莊參與金湖萬善爺廟的祭祀活動。據《台南州寺廟名鑑》載：道光二十五年因為大海嘯，眾多居民溺死，當時嘉義守備曾王龍在當地集中收埋遺骨，後來創立建廟，每年六月八日會舉辦大祭典，信徒有八萬人[3]，可見日治時期的影響範圍廣大。此處也是口湖牽水車藏最早舉辦的地點，更是有名的「九頭十八手」萬善爺形象起源地之一[4]，其廟旁有一白色墓塚，傳為當時收埋骨骸的「萬人塚」，每年於六月初七、初八舉辦相關的儀式與活動，主要由李東芳道長舉辦午夜的功德齋儀，包含放水燈、放赦科儀、牽水車藏科儀、普度化食（小普）等一連串的科儀。初八一早，舉辦各界公祭『萬善同歸』的儀式，一般由縣長或其代表擔任主祭，當天並另外為納骨塔[5]舉辦一天的拔度儀式。

午夜功德

盛大祭典：金湖萬善爺廟

金湖地區居民原到蚶仔寮萬善祠祭拜，六月初七先至蚶仔寮引魂，到金湖地區搭建祭壇，進行相關儀式。民國46年（1957）因到蚶仔寮萬善祠祭拜交通不便等因素，自行新建金湖萬善爺廟，自行舉辦祭典，後因濱海快速道路興建，移到現址，興建成現今規模龐大的廟宇[6]。目前祭典從六月初開始舉辦法會儀式，其祭典儀式分成佛道兩壇，佛教儀式長期由台南大仙寺主持辦理，道教儀式原由嘉義靈寶道壇負責，後改由中部靈安壇負責。六月初八與蚶仔寮萬善祠都在下午舉辦「牽水車藏」的儀式，超渡水難而亡的先民，其祭祀的形象與蚶仔寮萬善祠接近，但因社區居民較多、交通方便以及社區可動員的資源較多，所以政府舉辦的大型相關文化與儀式活動，都集中於本廟舉辦牽水「車藏」儀式

牽水「車藏」儀式

飯擔祭祀：下寮萬善祠(口湖萬善爺廟)

下寮萬善祠位於口湖下崙村三姓寮、下寮與四湖鄉廣溝、崙南的交界處，本地的墓塚將金斗及水缸（骨罈）上面用水泥封成一壘壘小坵，後來四湖與口湖附近的墳墓與萬善祠堂遭受水患，逐漸將骨骸遷於此地，所以此地建有不同時期與規模的墓塚。

下寮萬善同歸祠原南北各有一墓葬區，其前方設有一座小祠，南祠於清咸豐二年（1853）修築，北祠則在日大正三年（1914）時，將原在四湖廣溝厝西北（鹹水堀等地）的墳塚，因受海水侵襲，而遷於原本下寮仔萬善祠之北。南面舊廟由下崙、箔仔寮、廣溝厝與下寮的居民奉祀，北面新廟由三姓寮、林厝寮、三條崙、飛沙、溪尾的居民奉祀[7]。民國六十二年（1973）因兩廟年久失修，鄰近聚落決定合建為一祠堂。由十四個鄰近村庄參與祭祀（四湖：林厝、林東、崙北、崙南、飛沙、飛東、三姓、廣溝、萡子、萡東、溪尾等十一村；口湖：下崙、崙中、崙東三村），其間溪尾村因為丁口錢問題退出[8]，由十三村負責相關祭祀活動。後於2010年管理委員會再度邀請溪尾村前來參與，恢復成十四村共同參與祭祀[9]。

下寮仔萬善祠正殿主要祭拜是城隍造型的大型神像，配祀文武判官神像，以及兩座「萬善聖駕」牌位。祭典為在農曆六月初七近午，由附近四湖鄉、口湖鄉附近庄民挑飯菜前來祭拜，近年因社區營造及外部資源進入，也會配合舉辦各項活動。

口湖鄉其他區域祭拜情況

口湖鄉除了主要三間廟宇祭祀水災受難者外，還有一間寺廟祭拜因為此次水災事件所建立的寺廟：『水首三大王』[10]，本廟位於口湖鄉水井村，建廟原因為道光二十五年水災，有其中三位受難者漂流自水井庄北林投巷，由庄民原地收埋，歷經多次修建，於民國六十年降乩指示雕刻神像奉祀，於民國七十六年開始重修，於七十七年重修完成現貌[11]。每年訂於六月十四日舉行祭祀儀式與活動。

口湖地區民眾除依區域到前述寺間廟宇祭拜之外，也會選擇在不同時間進行祭拜，宜梧地區（梧北、梧南等村）初七中午進行祭拜，在家門口準備飯菜面朝海邊，進行祭拜儀式。口湖鄉的台仔窪（台子村的一庄）， 初八中午也準備飯菜在家門祭拜。而其他有參與金湖萬善爺廟、下寮仔萬善廟的祭拜，初八先選定間來廟內拜萬善爺，下午在家中拜門口（普度）。

而口湖地區的萬善爺信仰，除這三間主要廟宇之外，農曆六月初七、初八鄰近村落也會也相關的祭拜儀式，鄰近地區與口湖移居到外地的民眾也有相關萬善爺的信仰，如在在六腳、東石、與高雄都有奉祀口湖的萬善爺，所以其影響力有漸漸擴大的趨勢[12]。

四湖鄉祭拜情況

四湖鄉多數聚落參與下寮萬善廟的祭祀活動，於初七準備飯菜至下寮祭拜。近年部分民眾為求便利，僅中午時於自家門口祭拜，做為替代現場祭拜的方式。而四湖鄉除有十一個村參與祭祀的下寮萬善廟，經田野調查得知可能與本次水難相關興建的兩間祠廟[13]。

一間為「溪尾奉安堂三姓公廟」，位於四湖鄉溪尾村，目前溪尾村附近的民眾進行祭拜，傳說為當時水難漂來三具遺體收埋於此，修築與修建年代不詳，最近一次的修築為民國九十二年(2003)，不過根據九十二年重修碑記載：

三姓公簡介：三姓公居住本地方壹百柒拾陸年
第一姓 日本東京莊文福
第二姓 日本東京李文欽
第三姓 大陸福建蔡拔火[14]

詢問碑文為何如此記載，附近民眾與居住於此側室的婦人說：前任廟宇「住持」扶乩指示而來，其已經過世，所以其由來不詳[15]，但經筆者調查四湖地區的陰廟時，發現大部分陰廟皆有名有姓，多為透過神明指示，或許也是受此影響。但村長說明老一輩傳說當時水災有三具遺體漂流於此，收埋於此，每年農曆六月二日舉辦祭典[16]，相關碑文記載，應是後來扶乩詮釋而來。

「下桂山萬善同歸宮」[17]，為大家熟知集體收埋水難遺體的兩間廟宇外，重要的一間廟宇，位於四湖鄉內湖村，收埋當時水難的遺體，其正門門聯：「同罹洪水義氣長存、歸去黃泉義氣長存」，廟後為收埋當時水難骨骸的墓塚，現存墓塚為昭和13年(1938)維修[18]，當時由內湖庄、羊稠厝、保外埔、北保[19]四庄共同出資維修，可見當時參與祭祀範圍包含今四湖鄉內湖村、湖寮村、羊稠村，與口湖鄉埔北村、埔南村等村莊。廟宇現況為民國八十三年維修完成，當時以頂桂山、下桂山、三塊厝募捐為主。目前主要收丁口錢並參與祭祀為內湖與湖寮兩村，但只有內湖村的村民參與杯選頭家爐主[20]，每年固定於農曆八月四號到六號[21]舉辦祭典，多人還願時，會有多坪布袋戲與歌仔戲演出。

而在每間祠祀與祭拜儀式的背後，都記載著民眾的不同歷史記憶，而歷史記憶與儀式內所包含的各種神話與傳說，則是另一個值得記述的重點。從歷史檔案所記當時情況，與經過民眾的心理意識與百年歷史變遷後，這些「歷史記載」，卻不一定與民眾「歷史記憶」中的「歷史」。

為什麼會發生這場水災，社區民眾有自己的解釋與傳說，最常見的為「聾龍」傳說，而其神格建構與變化的傳說，那又是另一個說來話長的故事了。

本文摘錄自：〈傳說與造像：口湖地區萬善爺信仰的轉變〉，收錄於《牽水車藏：災難‧重生‧信仰》100年度牽水車藏（狀）無形文化資產研討會論文集，陳逸君主編，雲林科技大學文資系出版，頁69-126，2012。

本文的長期田野觀察感謝蚶仔寮萬善祠、金湖萬善爺廟兩廟的協助，也感謝當地研究者李春景先生與四湖鄉公所吳秀芬小姐的長期協助。

註解欄：

[1] 參見《臺案彙錄甲集》內〈臺灣鎮武攀鳳臺灣道熊一本會奏臺灣猝被風災情形摺〉、《臺案彙錄丙集》內〈戶部「為內閣抄出署臺灣總兵葉長春等奏」移會〉等奏摺。

[2] 臺灣銀行經濟硏究室編，《臺案彙錄甲集》，南投市 : 臺灣省文獻委員會，民86(1997)，頁176-177。

[3] 相良吉哉，《台南州寺廟名鑑》，1933(2002)，台灣日日新報社台南支局印刷(大通書局影印版)，頁242。

[4] 該廟的歷史在李春景、李豐楙、黃文博等書籍內都有詳細的敘述，請參見相關研究，在此不再贅述。

[5] 蚶仔寮萬善祠近代所建，早期為收納無主骨骸，後開放鄉民骨骸入祀。

[6]其他資料在曾仁杰所撰《萬善爺誌金湖吟草合輯》)；曾人口所撰《金湖春秋》、《金湖萬善同歸誌》等書中有詳細的記載。

[7]李豐楙：《金湖港文化祭：舊金湖萬善祠一百五十週年紀念祀典紀念專輯》，頁32-35。雲林縣政府文化處，〈下寮仔萬善同歸祠/塚〉文化導覽景點 解說摺頁，2009。訪問雲林縣口湖鄉下寮仔文史促進會劉東騰總幹事等人（2007、7、21於下寮仔萬善爺廟）。

[8]訪問劉東騰（2007、7、21）、爐主（2008）。後於2011年向現任溪尾村長求證，他認為是因為前任村長個人因素而不參加。

[9] 2011.7.7採訪溪尾村蔡茂典村長。

[10] 當然這些地區內可能不只有這些因本次水災，所建立的祠廟，但筆者目前調查有明確資料，目前只有本文所提到的數間。

[11]〈水井水首三大王沿革〉，口湖水井水首三大王廟廟中石碑。

[12] 這些調查筆者持續進行中，而也非本文之重點，故省略不詳述。

[13] 因為四湖與口湖地區地貌長期變化很大，加上時代久遠，收埋之處不斷的遷建，應該還有相關的墓祠，經過幾年調查確認，但目前僅確認部分祠祀。

[14] 溪尾奉安堂三姓公廟廟外重修石碑。

[15] 2008.7於溪尾村附近及溪尾奉安堂三姓公廟的訪查。

[16] 2011.7.7訪問溪尾村蔡茂典村長。

[17] 下寮萬善同歸祠被指定為歷史建築，文化主管機關應該也考慮將內湖萬善同歸宮後的墓塚指定為歷史建築。

[18] 目前調查應該有可能日治時期整理當地的農地，將附近的墓塚一起集中奉祀，等待補充新的資料，進行更深入的討論。

[19] 墓碑上標示昭和13年(1938)由此四庄共同維修此墓。

[20] 2011.7.7訪問內湖村長蔡文在。

[21] 村長表示五號為正日，會做大戲(歌仔戲)。